第四节
多多继续劝说：“这么可爱的宝宝，连我这个打算一辈子丁克的人，看到她也突然萌生了结婚生子的念头，你说，你怎么狠得下心呢？”
婴儿床里的黎声像是也在抗议母亲的这一决定，哭了起来，曼君连忙把黎声抱起来，紧紧搂在怀里。小小的婴儿在母亲的怀抱中很快就有了安全感，安然恬静地入睡，粉粉的脸颊，五官和她爸爸一模一样。黎声在睡梦中，抿嘴笑着，那甜甜的一笑，足以融化寒冰。
何必再去想他。
“是个女儿。”她笑笑，低头挑菜。不过她还哪有心思买菜，佟卓尧你看你，在我的生活里无孔不入。走到哪里，人人都知晓我们是夫妻，都询问我们的生活，是不是注定逃往一个生死不相识的地方，才好割舍这层关系。
她匆匆回到小区，恍悟过来，逃到了这里，这还是他的地盘，绿时佳苑，是他集团下的地产，到处都是他的影子，空气里都弥漫着他的声音。官司输赢未定之前，她一心想打赢官司，给死者家属一个公道，现在官司结束了，她赢了，失去了目标，像是充足气的塑胶超人，忽然被拔了气塞，成了一张皮，连站稳都艰难。
她沉默了，面上的神情，冷若冰霜。
她回头，手指着自己惊讶地问：“你是叫我吗？”
“我没变——”她执拗地说，内心却毫无底气。
“这还没称啊？”
曼君合上电脑，说：“算了，我去做饭，好堵住你的嘴巴，下午家里有客人来。”
回到家，给黎声换尿布、喂奶。她想想，黎声出生好些天了，佟卓尧大概还不知道，一想到女儿至今还未见到父亲一面，她就难以抑制住内疚，抚摸着女儿的小手，嗓子哽住了。
“喂，佟太太……佟太太，请留步……”她刚要按下电梯键，被身后连声的追喊叫住。
她脑子里回味着这句——“谁说钱买不到尊重”。大概在佟卓尧和林璐云的心里，钱可以买到生命和尊严。
这个出生那天就会笑的小女孩，将来会有好运气吧。可是既然如此好运，怎么会这么小，就将要和母亲分离。
“是啊，佟太太，不是您还有谁会是这里的佟太太。是这样的，电梯刚出了点故障，我们会马上抢修好，请佟太太放心，小区居民的安居乐业，是我们全体物业人员的工作重点，我们一定竭尽全力保障业主们快乐出行，平安回家……”这位物业管理员滔滔不绝，恨不得曼君把这些话原封不动讲给他的老板佟卓尧听。
第二天中午，多多才揉着酸涩的眼睛醒来，走到客厅，见曼君一只手抱着黎声，一只手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写着东西。
曼君一边忙碌地写申请，一边说：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，一点儿也不像过去的李多多，记得我来上海第一次见你，你穿着貂皮大衣，里面是不是穿了件高档料子的艳花盘扣立领旗袍来着，年月久了，我忘了很多画面，却忘不了望你那一眼，你知道吗？你活脱脱就像某位先生的姨太太。”
“女儿好啊，像爸爸吗？”阿婶笑眯眯咧着嘴。
多多手指在曼君头上戳了一下说：“她当然不会去，正好你走了，她留在佟少身边伺机下手。”
他坚定地说：“当然会，你以为我背不动你吗？除非你再胖个百八十斤。”
“二十年？你也真是个害人精！”
她尴尬地站着，竟有些想逃离，怕人知道，她就是将他推入困境的“罪魁祸首”，她摇摇头，说：“我不知道，不要再问我了。”声音透着冷冰冰的拒绝。
“你没看新闻吗？我和他在办理离婚手续，很快就不是什么佟太太了。”她说完便上楼，留下不知所措的物业管理员。
“佟先生，十年之后，二十年之后，你还会再像今天这样背着我爬楼梯吗？”
以前，电梯是正常运行的，他也喜欢背着她上楼，好怀念趴在他温暖的背上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，就好像把自己这一生都托付给了这个男人，他一步步稳稳走着，背上的她，是小心轻放、呵护备至、最贵重的人。
多多哪里知道，曼君去了一趟菜市场，把看到的所有佟卓尧爱吃的菜，统统习惯性地买了回来。
“你动真格啊，哈哈，希望你的申请不能通过。”
在菜市场买了新鲜的蔬菜，不知不觉，菜篮子里全是他爱吃的菜。怎么，还想亲手做饭给他吃吗？不该继续留恋。曾经在一起相亲相爱的时间，如今却都用来想他、恨他，恨他一开始的坚持，恨他和江照愿走得那么近，他又不是不清楚，她在他这里，又小气又好吃醋。
“我不是抛弃她，我是让她回到她父亲身边，暂时离开半年，即使没有我，她也会被照顾得很好。”曼君说着，将怀里的黎声搂得更紧，仿佛生怕会被人从怀里夺走。
“你说的都是废话，你我都是从小就死了妈，我们应该知道孩子没有妈妈意味着什么，你就不担心佟卓尧给俩孩子找个继母吗！”多多句句犀利。
“随便吧，能够被抢走的爱人，不算是爱人。”她变得镇定，即使有所隐情。隐情，是隐秘的情感。
“我又不爱他，只是被他深深感动了，仅此而已。如果二十年后，他还不结婚，还在等我，那我就嫁给他。”
多多上前抱过黎声，说：“你就不能休息休息吗？肯定没睡吧，你这样眼睛会坏掉的，还没吃东西吧，我去拿面包给你吃。你看你，我都没法走了，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？我呀，干脆做你的贴身保姆得了。你说那阿春也真是的，嫁给季东之后，这么快就大肚子了，不然她还能照顾你。我大把约会的好时光啊，都得荒废了，我可声明，我不是照顾你，我是照顾我干女儿。对吧，黎声，快快长大呀，叫我干妈，干妈给你买花裙子——”
“我赶时间，不用称了，就这样，我走了。”她说着，逃似的离开。
曼君笑：“你还苦大仇深做什么，不是都看开了，再说，你和你的深情王子，没联系了吗？人家爱了你那么多年。”
“我们事务所的一个老前辈，我带孩子不方便出门，他过来拿我去英国进修的申请报告。”
她提着菜篮，下楼买菜，遇到久未谋面的邻居，对方见她没有了大肚子，恭喜她生了宝宝，又问她怎么搬回了这里，她淡淡微笑，只是说来这里小住几天。客气的寒暄问候后，当被问到你家佟先生好久没见了，看电视上，是遇到了些麻烦，现在境况好转了吗？
物业管理员在单元楼下用对讲机说着什么，她一句也没听进去。
多多蹲在厨房里择菜，“你确定你的大人物前辈中午会在这里吃饭吗？买这么多菜，咱俩得吃好多天啊。”她抱着黎声站在厨房门口说：“应该会吧，吃不完放冰箱里吧。”
“可不是吗？我那时候可不就是袁正铭的姨太太。呵呵，他的太太生了吧，肚子蛮争气，给他生了个儿子。和我在一起时，他说不让我生孩子，女人怀孕分娩太痛苦了，他说别毁了我的好身段，他会心疼。可怎么就和自己太太生孩子了呢？”多多手轻轻拍着黎声的背，一脸哀怨。
身后的阿婶对一旁帮着卖菜的女孩说：“你长大也要成为像阮律师那样干练出色的女人，再嫁个好男人，哪像那些来买菜的，一毛钱都跟我计较，有钱才好啊，谁说钱买不到尊重。”
“什么人？男人还是女人？”多多八卦道。
“内定名额。我们律师事务所，资历上，除了我，就是江照愿，不过她肯定不会去的。”
佟卓尧，我该收起全部对你的隐情。
“佟太太，买菜啊，这种事让家里的保姆做就好了，你还自己亲自来，哎，你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？”买菜阿婶热心地问。
“你自己何尝不是，佟少那么好的一个人，是你八辈子的福气吧，你不珍惜。”多多低头在黎声额头吻了一下，说，“黎声小宝贝，你妈妈将来一定会后悔的，因为你的爸爸，真是个好男人，你长大了，会不会因为有个太完美的父亲，而看不上世间普通的男子？不过，你的奶奶，可真是个百年女妖、千年奇葩。”
这样想，变了的人，是他。
这画面，清晰得就像在眼前。
曼君点头，随意装了些菜放在篮子里，从钱夹里拿出一百元，说：“不用找了，下回来一起算。”
她一步步走在楼梯上，耳边是不断涌入各种人在喊她佟太太的声音，傻瓜，还留恋什么，佟太太只是一个称谓而已，他日，他佟卓尧另娶他人，这佟太太还是会有人来当。
她从未觉得这条楼梯这样漫长。